作品相关 (1)-《亡国后我嫁给了泥腿子》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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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《亡国后我嫁给了泥腿子》作者:匹萨娘子

    文案:

    赋诗狂魔泥腿子x流泪猫猫小矫情

    1、1.第1章

    沈珠曦要出降了。

    金光闪耀的龙凤盖头在她的左方,诵读嫁妆单子的嬷嬷在她的右方,因念了大半天的缘故,嬷嬷声音比平常更冷。

    殿内十二个宫女,她们听得比沈珠曦更为认真,价值连城的一个个物件名字把殿内空气压得越来越低,越来越沉。

    公主出降,本就非同一般。更别说沈珠曦是指给大权独揽的丞相独子傅玄邈。旁的公主出降时一个时辰就能念完的嫁妆单子到了沈珠曦这里,两个时辰才将将念完。

    “六公主的陪降单子奴婢已经念完,公主可有指示?”嬷嬷面无表情的老脸伏了下去。

    “……都好。”沈珠曦勉强挤出一个笑脸。

    老嬷嬷双手交叠于身前,小心谨慎地行了一礼。

    “那奴婢就去向陛下复命了。”老嬷嬷凌厉的目光扫过沈珠曦身边的宫女:“你们——手脚利索些,小心误了出宫的时辰。”

    宫女齐声应和。

    老嬷嬷垂下头颅,藏起锐利的目光,像来时一样,迈着无声的脚步退出了殿门。

    老嬷嬷一走,沈珠曦的贴身宫女玉沙就走了上来。她站在沈珠曦身后,一丝不苟地确认每个头饰都在正确的位置。

    沈珠曦幼年时,母妃便被降罪,父皇对她不闻不问,亲近的几个侍人都没有好下场,不知不觉,她便有了“丧门星”之名,皇宫是大,却找不到一个愿意同她说话的人。这么多年,服侍她的宫人都待不长久,只有玉沙来了便没再离开。

    玉沙的行为时刻都在提醒着她,大婚的时刻近在眼前。她越是清晰认识到这一点,就越是喘不过气。

    “我想喝水。”沈珠曦说。

    “公主,再忍忍吧。”玉沙轻声但不容置疑地说:“若是路上想要更衣,那就麻烦了。”

    她不提还好,一提——沈珠曦的屁股就在绒面绣墩上不安分地挪了挪。

    “……我想现在就去更衣。”

    “公主,再忍忍。”玉沙的声音变严厉了。“张嬷嬷一会就要来了。今日是你大喜的日子,出不得岔子。”

    “可我忍不了了。”

    “想想大婚的事,想想……想想驸马。”

    想起驸马,沈珠曦更如坐针毡了,而玉沙浑然不觉,继续说着。

    “能被陛下指给驸马这样仙露明珠般的人物,其他公主们都羡慕公主的福气呢。驸马名闻遐迩,才德兼备,最重要的是,对公主痴心一片。”玉沙低声道:“公主一定不知道,天底下有多少羡慕你的女子……”

    沈珠曦欲言又止。玉沙看出她的犹豫,对内室中的那些宫人说:“你们都出去吧。”

    玉沙是沈珠曦身边的头号宫女,她一发话,附近的几个宫人陆续应喏,行礼退出殿门。

    等旁人都走了后,玉沙弯下腰,在沈珠曦身旁柔声道:“大喜之日,公主为什么愁眉不展?”

    玉沙是一个恪守本分的宫女,像这样直接问询她内心的想法,还是多年来的头一次。沈珠曦心里涌起一股暖流,迫切地想要向她抒发心中的犹豫和胆怯。

    扑蝶游园、吟诗作画的往日就像是昨天才发生的一样,而她今日就要离开这座生她养她十六年的皇宫,出降给一个她并不了解的男人,为他生儿育女,为妻为母,从一个不知世事的少女,变成操持内外的妇人。

    没有人教她,中间这道鸿沟,如何跨过。

    “我……有些害怕。”她说。

    “傅公子才学过人,又有龙章凤姿,更何况,他对公主——好得不能再好。”玉沙问:“公主为何害怕?”

    “他对我好么?”沈珠曦的声音低若蚊吟。

    “那是自然。”玉沙说:“自贵妃娘娘六年前被陛下幽禁望舒宫,宫中之人对公主避之不及,唯恐惹祸上身。要不是驸马在皇后娘娘那里周旋,公主怎能自保?又如何能够保住婚约,顺利出降?”

    在世人看来,傅玄邈对她的确无可指摘,就连沈珠曦也挑不出他的错来。他是权倾朝野的丞相的独子,又是皇后的侄子,他出身高贵,满腹经纶,想配哪个公主都行,但他偏偏坚持和她的婚约,坚守一个母妃早已失势的公主。

    在世人眼中,她该感激涕零,对他痴心不改,她的任何犹豫和抗拒都是大逆不道,沈珠曦刚刚鼓起的勇气,在玉沙责备的目光下退缩了回去。

    难道真的是她太不知好歹?

    她和傅玄邈相识十多年了,并非真正的盲婚哑嫁,可她从未看懂过他。

    他在她面前,不谈自己,不谈身边人和物,言之所及皆是他们眼中/共同的事物。她对离开了自己视线的傅玄邈一无所知,而他却在她的生活里无处不在——八公主头天在她面前炫耀了天鹅蛋大的夜明珠,转天,便有成年男子拳头大的夜明珠送到她面前来;她若是今日读了“一骑红尘妃子笑”,明日便有一盘还沾着晨间露水的荔枝送到眼前;要是接连几日没有抚瑟,过不了多久就会有孤本瑟谱送进宫。

    她穿的衣裙,戴的头面,学的古瑟,读的书本,皆是宫人按傅玄邈的喜好所备。

    所有人都说傅玄邈对她好——为她遮风挡雨,将所有事都安排妥当,她什么都不必管,什么都不必知道,只需全身心地信赖他,仰仗他,就能成为众女艳羡的人。

    可是母妃也曾和父皇琴瑟和鸣,父皇也曾说她是自己一生挚爱,母妃直到今日还对父皇全身心地信赖、仰仗,换来的又是什么?

    前日还对母妃言笑晏晏的父皇,后日就可以用一道圣旨将她幽禁望舒宫中,不闻不问六年。

    母妃在望舒宫中自言自语,疯疯癫癫,而宫中的新龙子却接二连三诞生。

    她害怕傅玄邈,是因为知道得太少,害怕成婚,是因为知道得太多。她害怕海誓山盟,更害怕海誓山盟破碎后的一地狼藉。

    沈珠曦心里闷得慌,嗓子眼里堵了许多话,可一句都说不出来。她茫然地看着镜中梳妆妥当的新娘,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扯着衣角。

    玉沙见她不说话,神色温柔下来。

    “公主今日大婚,一时忐忑也是人之常情。公主只管放心,驸马知道公主生活讲究,府里的花木水石,都是驸马亲自设计的,书画文玩,比起宫中,只会只多不少。就连下人,也是宫中出去的老人,已提前背熟了公主的习惯,公主成婚以后,不会有什么不习惯的。”玉沙安慰道:“公主今日只管走上几步,坐上厌翟车,之后的事,自有驸马引导。”

    “我想更衣……”沈珠曦不自在地说。

    就在玉沙要开口说话的时候,又一个老嬷嬷走了进来。

    玉沙松了口气,说:“张嬷嬷。”

    张嬷嬷和先前离开的老嬷嬷不同,脸上的褶子没那么多,笑容却要多上好几倍。张嬷嬷满面笑容地看着沈珠曦,比她更像一个喜悦而期盼的新娘。

    “六公主,前几日老奴交给你的那几册画本,公主可看过了?”

    沈珠曦恐惧大婚,更恐惧那未知的洞房夜,画本早被她扔去了不知道什么地方,此时嬷嬷问起,她心里一慌,下意识道:“看过了。”

    “那就好。”张嬷嬷满意地点了点头:“夫妻结合乃阴阳调和,是天经地义之事。公主只需记得,洞房时……”

    张嬷嬷话音未落,殿外忽然响起凌乱的奔跑声。

    “出去看看,是谁在禁宫喧哗?”玉沙沉下脸道。

    玉沙话音未落,被派在殿外守门的内侍跌跌撞撞跑了进来,不等玉沙开口斥责,内侍扑倒在地,抬头望向沈珠曦方向,一张毫无血色的脸涂满惊恐。

    “不好了!叛……叛军打进来了!”

    “这不可能!”玉沙勃然失色:“朝廷五日前才接到军报,叛军仍在晋州,怎么可能今日就出现在京城?”

    “是、是真的……叛军已经打进来了!”内侍磕磕绊绊地说:“宫里的人都四散逃命去了,奴婢进来时一个也没瞧见——公主也快逃吧!”

    玉沙不信,快步走出内殿,沈珠曦从绣墩上起身,看着门外玉沙的脸色忽然血色褪尽,事实如何,已无需多言。

    “公主,快跟奴婢走!”玉沙冲进殿内,抓起檀木盘上的龙凤头盖,裹住一个巴掌大的玉盒,转身拉起沈珠曦的手臂就往外跑。

    沈珠曦被她扯得一个踉跄,六神无主地跟着她跑出内殿,奔出大门。

    内侍说得没错,叛军打进来了。

    内殿一出,那些原本被隔绝在金镶玉回廊和妍丽花圃外的声音霎时清晰起来,叛军的打杀声,箭矢飞射的破空声,宫人的哭喊声,还有一种微弱但无法忽视的声音——噼啪,噼啪。

    广袤的苍穹被染成了红色,但那并非红霞,而是烈火所致。

    沈珠曦还在呆呆看着,就被玉沙用力拉了一把。

    “快跑!”

    沈珠曦刚跑了两步,回过神来,挣脱玉沙的手,转身往另一个方向奔去。

    “公主!“玉沙焦急的声音在身后响起。

    沈珠曦顾不上回头:“母妃……母妃还在望舒宫!”

    沈珠曦从没在禁宫里跑这么快过——至少她有记忆以来,没有过。

    裹着焦臭味的热风从耳旁掠过,她跑得太快,头上的珠簪凤钗不时掉落,她无暇顾及,胸口里的心脏一阵一阵地抽着疼,她不敢停步。

    宫人们四处逃命,谁还会顾忌她那个疯疯癫癫的母妃?父皇早已将母妃忘之脑后,除了她,也只有她,才会在这时候不要命地奔去救人。

    宫道尽头已在眼前,沈珠曦正要继续前奔,胳膊忽然受力,身体不自觉向一边歪去。

    玉沙抓着她的胳膊,带着她跑进淑妃的玉清宫。

    “走这边!从后门出去更近!”

    沈珠曦来不及抉择,跟着玉沙一路奔跑。

    玉清宫已经受到乱军劫掠,死不瞑目的宫人随处可见。在春花烂漫的玉清宫花园中,沈珠曦看到了昨日才见过的淑妃。

    那时,她趾高气扬,话里话外讽刺她即使大婚在即,依然见不到圣上龙颜。而现在,淑妃倒在水池边,双眼大瞪,衣衫不整,散开的的黑发有一半都泡在了池水中,红白相交的锦鲤时隐时现,啄着飘荡的青丝。

    沈珠曦双腿发软,强迫自己不去看她,踉跄着往前跑去。

    脚下的这条雕花卵石小径被鲜血上了色,卵石雕刻的鸟眼和花瓣变得鲜红,一道刺目的拖行痕迹就在前方,淑妃的贴身宫女倒在尽头,一动一动,胸口上好几个血窟窿。

    沈珠曦浑身冰凉,不敢停,不敢看。

    玉沙在宫中做事多年,远比她这个公主更熟悉宫中小道,她们在回廊和小径间穿梭不断,跨过无数尸体,躲过许多大喊大叫的叛军,大约半柱香后,终于望见望舒宫那高耸的屋脊。

    “曦儿,你可知这父皇为何要将这里命名为望舒宫?”

    “知道知道,因为我是小兔子,母妃是下凡的嫦娥娘娘!”

    “曦儿说得没错。这望舒宫啊,就是朕藏嫦娥和小兔子的地方,你和你母妃,就是父皇的月亮,父皇在紫宸殿里一推开窗,就能看见望舒宫,就能看见朕的两个月亮。”

    沈珠曦鼻尖一酸,赶走忽然出现的回忆,加快步伐冲向望舒宫。

    曾经严防死守在宫门前的宫人都消失不见了,沈珠曦绕过琉璃照壁,差点和一个抱着满满一兜东西的内侍撞上,他见了穿大红嫁衣的沈珠曦,吓得双腿一软,扑通一声跪了下来。

    绸布包裹里的东西纷纷掉落,绿色的是碧玉镂雕凤凰坠佩、金色的是伽南香木镶金手镯、蓝色的是点翠海棠花纹头花,还有许多沈珠曦见过的没见过的跟着滚落出来,内侍人赃俱获,面白如纸。

    沈珠曦无心降罪,急忙道:“贵妃呢?”

    “贵妃……”内侍神色古怪,说话吞吞吐吐,十根垂在膝盖旁的手指偷偷摸摸把地上散落的金银首饰往膝下拢。“贵妃她……在里面。”

    沈珠曦立即往殿内跑去,刚进前殿大门,一双荡在半空的绣鞋冲入她的眼中。沈珠曦如遭雷击,想也不想地扑了上去。

    “母妃!母妃!”

    她泪如泉涌,抱着母妃的双腿,拼命往上抬。

    玉沙这时也进了殿,见到眼前这一幕,她立即奔来抱住贵妃的另一边。两人合力,总算将悬在半空的人放了下来。沈珠曦扑到母妃身上,眼泪接二连三掉了下来。

    “母妃……”

    沈珠曦上一次见她是在四年前,她好不容易求来恩典,能来望舒宫见她一面,她却认不出她来,披散着头发,向她投掷茶盏花囊,赶她离开。四年后,再见却是此般情景,她脸上的血色褪尽了,就连嘴唇也白得发青,然而更触目惊心的是除去白绫后,她脖子上的青色勒痕。

    “母妃,母妃……你醒醒……”沈珠曦摇着贵妃的肩膀,哭喊道。

    母妃的身体已经冰冷了,手指也僵硬了,沈珠曦不死心地去探了鼻息,结果不言而喻。

    大婚的恐惧已经变得不值一提,沈珠曦伏在母妃失去体温的身体上,哭得上气不接下气。就在昨夜,她还骐骥着成婚之后,父皇能看在傅家的份上,解除母妃的幽禁。可是此刻,所有都变成了泡影。

    在她大婚之日,皇宫破了,母妃死了,父皇不知所踪,婚礼的红色变成血色,一切都天翻地覆。

    沈珠曦不住哭泣的时候,玉沙在殿外和先前偷东西的内侍争执不休:

    “望舒宫发生了什么事,贵妃为什么会悬梁自尽?”

    “贵妃上吊和我没关系!贵妃听说陛下只带着太子走了,什么也没说就回寝殿了,等我们发现的时候,她的身体都凉了——你放手!”

    玉沙叫了一声,似乎是被内侍推开了,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后,只有玉沙回到了殿里。

    她刚要说话,外边忽然传来内侍的一声惨叫,接着是他怀中一兜金银珠宝再次落地的叮当声。

    一个凶狠粗暴的声音响了起来:“这阉人还偷了不少——都给我进去看看,还有没有什么好东西落下。”

    玉沙第一时间捂住了沈珠曦的嘴,拖着她往后院逃,沈珠曦手里还抓着母妃已经凉透的手,她被拖动,白贵妃也跟着被拖动。

    玉沙扑了会来,用另一只手使劲扳开她握着白贵妃的五指。沈珠曦泪流满面,死死握着母妃的手不愿离开,可玉沙的力气太大了,她掐破了她的虎口,硬生生地扳开了她的五指,不由分说地拉着她跑向后院。

    玉沙抓着她的手,一路跌跌撞撞地跑,身后传来叛军入殿翻箱倒柜的声音,沈珠曦强迫着自己不要回头。

    从望舒宫后门逃出后,两人遇上一支溃不成军的禁军小队,玉沙让她留在石狮子背后,自己跑了过去和禁军交谈。

    过了一会,玉沙快步走了回来。

    “……父皇呢?”沈珠曦哑着声音问道。

    玉沙面露难色,说:“皇宫四门被围,陛下将禁军分成两拨分别突围,一拨护卫陛下,一拨护卫太子,两拨禁军都已动身,谁能突围,全看天意。公主,我们也只能靠天意逃出皇宫了。”

    沈珠曦胸口里的最后一丝温度也溜走了。

    母妃选择了父皇,父皇选择了太子,而她,孤身一人又能逃往何处?

    玉沙看出了她的恐惧,眼里的慌乱反而沉稳下来。她说:“公主放心,我有办法出宫。”

    沈珠曦不愿拖玉沙后退,胡乱擦了眼泪,重重点了点头。

    “我跟你走。”

    玉沙带着她东躲西藏,小心避开烧杀劫掠的叛军,好不容易才来到位于皇宫东南一角的清台。此处为帝王夜观星象所地,没有金银珠宝,也没有绝色美人,同宫中其他被烈焰和鲜血覆盖的地方而言,清台就像乱世中的一片桃花源,清静得难以置信。

    清澈的渠水在清台下潺潺流淌,夹着湿气的凉风袭来,沈珠曦不由打了个哆嗦。她望向身旁的玉沙,想不通怎么从这里离开皇宫。

    玉沙一刻不停,拉着她进了清台背后的日月阁。在这里,她和沈珠曦交换了身上的服装,沈珠曦不明所以,在她的催促下迷迷糊糊地换上了宫女的装束。

    玉沙穿上大红嫁衣后,在日月阁里转了一圈,最后吃力地搬出一个楠木书橱来。沈珠曦此时也顾不上什么礼仪了,连忙上前帮忙。

    两人将书橱里的书一股脑倒了出来,把空书橱搬出日月阁,放到清台下的渠沟边。

    玉沙说:“清台下的暗河通向城外,公主坐在书橱里,顺着暗河就能飘出京城。”

    “你呢?”沈珠曦急忙问。

    “别担心,奴婢和公主一起走。”

    玉沙将书橱推下渠沟,抓著书橱的边缘,让她先踩进里面坐好,又将龙凤盖头里的木盒交给她,要她好生抱着。

    书橱里面的空间很小,只够沈珠曦一人屈膝而坐,可她仍努力缩着手脚,竭力空出另一个人的空间。

    就在此时,头顶忽然暗了下来。

    玉沙关了书橱的门。沈珠曦还没回过神来,就听见了外边锁门的声音。

    “玉沙?你在做什么?”沈珠曦慌了。

    “公主,你认真听我说。”

    沈珠曦一愣。

    玉沙的声音剥离了一直以来的恭敬,显得更加冷静,加倍陌生。这样冷静从容的声音,根本不像一个宫女发出的。

    她在书橱外冷静道:“你出了皇宫,想办法投奔驸马。盒子里的东西是留给你证明身份用的,如果叛乱平定,你就拿它去找最近的衙门……如果没有,你收好它,别让任何人知道你的身份。六公主,出了这道宫门,你一定要记住——除了傅公子,你谁都不能信。”

    “那你呢?”

    “书橱承受不了那么多的重量。”玉沙说:“之后的路,只有公主你自己走了。”

    “玉沙!”沈珠曦拼命去推橱门,门外的金锁咔哒作响,柜门摇晃,从柜门里漏进的一线光线也跟着摇晃。沈珠曦泪眼模糊,用带着哭腔的声音乞求道:“玉沙,你跟我一起走,我们一起走……万一能行呢?你不试试,怎么知道不行呢?玉沙,玉沙……别留我一个人……”

    头顶那一线光闪了闪,是玉沙在书橱外蹲了下来。沈珠曦看到她的手覆在了门缝中间,恰好挡住了沈珠曦眼睛上的那缕光。

    玉沙说:“公主……奴婢有一件事一直瞒着你,即便到了如今,也不能告诉你。也许今日的结局,就是上天对我的惩罚。”

    沈珠曦哭着说:“你把门打开!”

    “你一定不要辜负驸马……公主,这是为了你好。”

    “玉沙,你开门——让我出去!”

    书橱外没了声音,同时,沈珠曦感到脚下一个晃悠,书橱完全进了水里。远处,响起叛军粗暴的声音:“找到越国公主了!她在那里!”

    “玉沙!”她朝着柜门外哭喊。

    门缝里漏下的最后一丝光也没有了,书橱钻进了暗河,哗哗的水流声盖过了身后凌乱嘈杂的脚步声和喊叫声。沈珠曦蜷缩在漆黑的书橱里,死死咬住拳头,将呜咽堵回喉咙。眼泪在她脸颊上灼烧,受伤的虎口被泪水打湿,引发的刺痛同心中悲怮相比,实在微不足道。

    不知过了多久,等眼泪流干之后,她在黑暗中摸索着打开了龙凤盖头包裹的木盒,握紧了沉甸甸的凤牌。

    暗河湍急,潮湿的空气挤满了书橱,门缝里洒进来的水珠打湿了沈珠曦的绣鞋,她唯一能做的只是把身体缩得更小,双手交叉抱住肩膀,像母妃从前做的那样,轻轻拍打自己的双肩。

    “别怕……”

    黑暗中,她气若游丝。

    书橱摇摇晃晃,飘向未知的前方。

    2、2.第2章

    时间一直在流淌,但书橱始终没有流出暗河。

    一直身处黑暗,沈珠曦都快没了时间概念,但她的身体始终没忘,她大婚之日一直憋在身体里的那股内急冲动没忘。

    生理上的痛苦和心灵上的痛苦两相夹击,再加上水米未进,沈珠曦在黑暗中昏昏沉沉的时间越来越多。

    每到要失去意识的那一刻,沈珠曦便会在虎口咬上一口。

    书橱的空间狭窄逼仄,她的双腿一开始还会抽筋,后来,连筋也不抽了。

    为了转移注意力,减轻身体上的痛苦,她醒着的时候总是在思考。

    思考母妃临死前有没有想起过她,思考这一切是否又是她丧门星体质的一次作用,思考父皇和太子兵分两路,究竟谁会顺应天意活下来——

    也许活了一个,也许活了两个,也可能,一个都没活。

    沈珠曦靠在湿润的橱壁上,迷迷糊糊地想:太子若是**,父皇一定会伤心落泪的。

    沈珠曦十分笃定,自己要是**,父皇兴许只是叹息一声,但若太子**,他定会痛哭流涕。

    如果说父皇喜新厌旧的心里装着什么不可替换的人,那一定是太子。

    公正地来说,太子并非什么昆山片玉,只是投了个好胎,生他的是父皇的结发妻子,青梅竹马,在最美的年华溘然长逝的元后。

    母妃未遭幽禁前,对已经逝去的元后和她留下的太子多有微词,她和太子的关系并不融洽,可是母妃失势后,反倒是这个太子对沈珠曦屡次伸出援手。

    沈珠曦不可否认,太子的才华没有兄弟们出色,也有好大喜功,耽于玩乐的性格缺点。但他从不像其他兄妹们一样刁难她,也不以她取乐,他在水榭凉亭里听歌赏舞时若见了她,总会邀请她一道坐下观看,顺道吃茶用点心。

    沈珠曦一直记得,十三岁那年的夏日,太子见了穿着锦灰色襦裙的她,用折扇一端挑了挑她的衣袖,皱眉道:“六妹年纪轻轻,怎么总穿这些死气沉沉的颜色?”

    那日,太子问了她喜欢的颜色,转日就给她送了一套极漂亮的吊钟花红衣裙,沈珠曦兴冲冲地穿了一次,却恰好遇见进宫来看她的傅玄邈。

    她难以忘记那套后来无声无息消失的吊钟花红衣裙,也难以忘记傅玄邈落在她衣裙上冰冷的目光。

    自那以后,她再也没有穿过鲜艳的衣物,除了——嫁衣。

    即便是嫁衣,也只穿了半天不到,便染上血污和尘埃混合的乌黑。

    意识渐渐模糊,耳边的水声逐渐远去了。沈珠曦仿佛又回到了那个夏日,御花园里的美人蕉鲜艳似火,太子坐在凉亭里,用折扇挑起她的衣袖,问她喜欢什么颜色。太子的脸庞在日光下摇晃,忽然变成了傅玄邈,翩翩公子温润如玉,抬袖放下一枚棋子,含笑看着她为眼前困局冥思苦想。

    一时间,眼前的人又变成了母妃,上一刻还将她抱在怀中,下一刻她就指责她不是男儿身,不能帮她稳固帝王的喜爱。

    母妃之后,又是父皇,他分明也将她当作过掌上明珠,他将她抱在膝上,指着天上的圆月说:“那里也有一个小兔子,不过没有朕的小兔子可爱。”

    可是一个接一个的美人入宫,宠冠六宫的人不断变化,他的掌上明珠也不断更迭,帝王之爱,比打个喷嚏还要短暂。

    曾经坐在他膝头的小兔子,也在帝王一怒中化作灰烬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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