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(1/3)页 东方既白,万物苏醒。 四州二十八城,上百村镇,一夜‘荡’然无存。 叠翠缓缓拱出燃烧的圆轮,炽烈的火焰熔化了上一夜残余的黑暗,将金‘色’的,烧灼的,愤怒的火光,掷向这片污浊的大地。 联军营地的主帐内,坐满身穿官服和甲胄的身影。 一张铺着柔软白虎皮的鹿角椅立于主帐尽头的阶梯之上。 ‘乳’白‘色’的鹿角交叉连成椅背,椅背最上方的角根还连接着一块小而圆的骨片。 那是已然化为坐具,本该在林中自由奔跑的鹿的头盖骨。 鹿角椅前另有一只脚踏,支撑着踏面的是四只还没有食指长的小鹿鹿角。 纤弱白皙的鹿角下接满是尘埃的大地,上承乌黑冰冷的踏板。 踏板上一双皂靴纤尘不染,鞋头银‘色’的云纹在烛火下泛着冰冷的光。 一个浑身湿透,瑟瑟发抖的小兵跪在地上,对着这双整洁的鞋头“供认”了因李恰恋战不肯撤退,导致四十万大军全军覆灭的罪行。 一个轻柔平静的声音从鹿角椅上传来。 他说:“商江堰建存至今已有五百余年,先帝在位时曾有意将其修缮,后因叛军‘骚’‘乱’而暂时搁置,叛军今日被决堤的商江水淹没,也算是自食其果。” “只可惜……我军的诸多将士和一方百姓也受其连累。” 舒安节度使陈瑜呆呆坐在椅子上,神‘色’游离在外。昨夜覆灭的四十万联军中,有六万来自舒安军,是陈瑜能调动的全部精锐,天亮之后回到营地的,却只有百人不到。 洪水淹没的四洲,有两州都属于舒安管辖。 傅玄邈话音一转,沉声道: “诸将听令,镇川节度使李恰不顾大局,违抗军令,一旦发现踪迹即刻逮捕,舒安节度使陈瑜结党营私,怠慢政事,对自己辖区内堤堰的问题视而不见,最终酿成今日两败俱伤的惨剧——” 傅玄邈看着台下面‘色’惨白的陈瑜,缓缓道:“你延误战机,按军法本应就地处决,我念在你为陛下效力多年,暂且没收你的双旌双节,软禁帐中不出,待我禀过陛下再做定夺。陈瑜,你可同意?” 陈瑜抖了抖两片青‘色’的嘴唇,知道自己的大局已去,再挣扎下去,别说这光杆头衔了,就是自己的老命,怕也会跟李恰那短命鬼一样,不清不楚地没了。 他从扶手椅上起身,带着输家的黯然拱手领命。 立即就有傅玄邈的亲兵一窝蜂上前,押解着他前往软禁的帐篷。 傅玄邈环视帐内,语气重新变得沉静而低柔,像翻涌在四洲的水,不容置疑地推搡着人们前进。 “如今京城被淹,敌人方寸大‘乱’,因洪水来迟的我方援军也已赶到,正是我们一鼓作气剿灭叛党,为无辜的百姓和将士报仇雪恨的时候。” 帐内鸦雀无声,只有一人的声音在帐内流动。 李鹜坐在角落,目不转睛地看着那人。 五百余年前,一名新上任的郡守苦恼于年年来犯的水患,在商江边上修起一间小茅屋,四处走访,不断钻研,用了十六年的时间,举全郡之力,在商江边上建起一座大堤,名曰商江堰。 至此以后,商江堰在五百余年里始终庇护着四面的生灵,商江边上也出现了一个又一个繁华的城市,灌溉了无数农田,养活了无数生灵的商江被附近的人们送了一个美称,名曰:母亲河。 五百年后,商江堰坍塌了,五百年前的噩梦再次上演,势不可挡的洪水淹没沿途的所有城市,熄灭见到的所有文明火光。 军帐外,艳阳天。 被淹没的四州二十八城的百姓,头顶却只有浑浊的水波。 李鹜坐姿散漫,面无表情,垂于岔开的大腿内侧的右手却握得指骨发白。 他的目光,始终紧锁着鹿角椅上神情平静的那人。 如果不是人为,商江堰为何早不塌晚不塌,偏偏在李恰率领镇川军主力倾巢而出的时刻坍塌? 如果不是人为,李恰怎会缩紧队伍,将外派的心腹亲兵全部召回身边,以至于如今坐在主帐里的镇川军将领只剩自己一人? 可如果是人为—— 鹿角椅上那人,怎么能做到带着悲悯之‘色’,用沉静而温和的声音鼓舞众人士气? “此战关乎大燕国运,我们必须抱着破釜沉舟的决心对敌,这不仅是为了陛下,也是为了你我身后之人不被叛军的铁蹄践踏,还是为了那些因大逆不道之人而无辜死去的百姓。” “先帝和陛下苦心栽培多年,此战就是在座诸位报答皇天的时候,只有剿灭眼前的‘乱’臣贼子,你我才不愧为臣,为子,为父!” 傅玄邈的话感染了越来越多的人。 原本的窃窃私语声化为一声声义愤填膺的附和。 ‘毛’遂自荐的声音络绎不绝,起头的那人则是傅家军有名的骨干将领。 剩下那一小撮人沉默不语的人,有身为文官而逃过一劫的几个知府,他们大多白发苍苍,见过官场上太多勾心斗角。和那些轻易就被鼓动的年轻官吏和武将不同,他们脸‘色’难看地坐在椅子上,目光不约而同地盯着自己的脚下。 帐篷内的空气太黏稠了。 就像襄阳县排水渠里经年累月长出的青苔,肮脏滑腻的苔藓和污水混合在一起,隐藏在繁荣和富足下的味道。 日上三竿后,主帐的帘门才被拉开。 发起追击战的时刻就在今晚,所有人都为此神‘色’匆匆,除了李鹜。 第(1/3)页